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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章 夜餐風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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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養心殿,胤禩從頭頂到腳趾尖都麻木無覺了,由著總管大人將他引入罩間一處偏門。幾個月沒來這裏,紙窗全換做了透明玻璃,夜裏還能看見庭院裏掛了冰淩的玉蘭樹。

胤禩目露疑惑,他的鼻尖聞見厚厚布簾後面透出來的氤氳水汽,這個罩間是新改建的,不知是何用途。

蘇培盛體貼為王爺解惑:“月前皇上風寒久病不愈,太醫說時常熱浴熏蒸最宜。這不怡親王領了工部在此暖閣裏專開了一間房做蒸浴之用。這下萬歲夜裏批完折子也能松泛松泛解解乏。水已經備下了,王爺也好好暖暖身子。都是萬歲旨意,王爺安心就是。”

若不是情境不對,胤禩簡直都要嘆一句‘好個忠心的奴才’。他說得自然不是蘇培盛,而是幾近全能的怡親王。不過他也免不了想,刑部、工部、造辦處,還要勘探陵址,老四倒地是擡舉十三還是想直接累死他?

有熱水能取用自然好過凍成冰棍兒般自我折磨。胤禩牢牢記住府中愛妻的話‘兀自珍重’,解開披風進了浴間,他正想回身誕著臉向總管大人討杯茶喝,卻發現內殿已經人去屋空。只怕整個養心殿裏除了怡親王宿的東暖閣裏有奴才侍候,他這邊連個老鼠都鉆不進來。

胤禩眉目打結地對著地池裏滿當當的一池熱水發愁,就算他渴死了或者跑到天井裏喝雪水也好過喝老四的洗澡水。

胤禩半死不活地泡在及腰身的地池裏,初入水時渾身針紮似的疼痛已經過去,身子回暖之後疲憊的感覺侵襲而來。他身子畢竟沒好全,整日的勞累受凍之下已經力竭,很快暈暈欲睡。所幸地池下面有熱源,熱水經久不涼,舒適宜人。

身後有人入水的聲音,接著是嘩嘩的水流擾動之聲。再接著,有人從後面將他攬住,然後胤禩覺得頸間一片溫軟濕熱。

那陣溫熱流連不去,從頸窩一直上移到耳根後面,癢麻難當,惹得他微微掙動,並且從鼻尖溢出一聲極輕極淺的低吟。

身後的人一頓,忽然抓著他的肩膀將人一把翻了過來。胤禩完全醒了,睜眼就看見一雙細長而精光閃爍的眼睛。他只來得及皺一皺眉頭,就被人一把推倒在池壁上,嘴唇也不再由自己掌控。

寒夜裏的熱水最是多情,蒸騰了熱氣的湯池裏兩個人赤身露體貼在一起,很快從裏到外都熱了起來。

片刻之後皇帝松開嘴唇,他微微喘著氣,問道:“朕賞你的酒,你不曾喝?”老八身上嘴裏沒用絲毫酒味,枉費他將宮裏藏的七十年老酒都搬出來。

胤禩渾身不適,他與老四之間向來都是劍拔弩張你死我活。這樣溫情低喃一般的對話不似仇人倒向夫妻,他忍不住想要退開一寸,卻發覺退無可退,只能就著這樣鼻子靠著鼻子地說:“四哥醉了走錯了地界?十三弟歇在東暖閣裏,這裏只有臣。”

皇帝聽後一笑,帶著點酒後特有的慵懶與熱水熏染的鼻音,道:“八弟只要一心辦差,甘心侍奉,朕定然許你恩寵,無人能及,何必總拖著十三不放。莫不是八弟怨朕一碗水端不平?”他的確醉了,醉倒無知無覺將睡夢中的揣測問出,幻想老八頂撞都是爭寵妒恨。

假話,謊言,砒霜毒藥一樣的許願。

胤禩沈默了,靜默中他露在水外的身子冷下來。皇帝今日對他態度實在暧昧不清,連刺耳的話也一笑置之,要麽是醉了說瘋話,要麽是別有所圖。胤禩腦中閃過隆科多喜怒變幻的臉,心中笑了,看來這一步讓皇帝頗為忌憚。

皇帝等不到胤禩回話,撐開身子去看他神色,卻見這人閃神微笑的一幕。

多麽刺眼。

近在咫尺,無法掌握的人。皇帝原本平緩和悅的心重新披掛上陣,變得冷硬無情。他不再去想他今夜為何要違背祖制,在皇後宮中稍坐即走。他不是不明白,明日過後,宮中帝後失和的傳言會如何繪聲繪色,皇後的臉面會如何被掃在地下,但他仍借口公務借口放心不下十三,走了。

方才他許的願是真是假,毫無疑問。但他卻怨恨老八看得如此清楚,連自欺欺人的機會也不留。

殺不得,留不得的人。皇帝借醉一口噬在胤禩頸側,力度大到像是野獸撕扯獵物喉嚨,全然不顧或許會留下見不得人的印記。

初次過後,在情事上都選擇退讓求全的人卻忽然不服管教起來。胤禩在皇帝牙齒下移就要碰到胸前時陡然發力,將人推開。

皇帝怒色沈沈的眸中閃過詫異。胤禩卻開口道:“明日萬歲還要謁見朝臣,還是早些歇了罷,免得明日不起。”他寧願激怒皇帝,也不願在虛偽的恩愛中留得一絲僥幸。除夕當晚,皇帝不在後宮,王爺不能回府,廝混一處太過荒唐。到底是誰說老四恪守禮儀,連別人影子都不踩的?

皇帝果然被激起一腔怒火。任誰滿心滿意抱了一堆憧憬踏雪幽會,反被人說‘快睡,不然明日你起不了身’這樣看輕的話,也不會心平氣和讚一句體貼的。這是赤裸裸的挑釁!

窗外傳來爆竹炸裂之聲,砰啪在子夜的墨色中傳得很遠。

皇帝摟著已經快要暈過去的人再次步入熱氣蒸騰的湯池。他年紀也不小了,一番縱情之後免不了腰身發軟,但在老八面前他可不願絲毫露怯。

皇帝目光在胤禩手腕牙印上流轉,最終忍不住低頭親吻敵人因為張口呼吸而幹裂的嘴唇。一直到老八臉上重新染上血色,嘴裏再度溢出喘息才分開。

蘇培盛進來侍候兩位主子更衣上床之後,悶不吭聲地端上一碗飄著藏紅花的湯藥來。皇帝眉頭一動,揮手讓他撤下換茶水來。

燭火熄滅之後,皇帝聽著身邊這人呼吸漸漸沈了,越發無法安眠,索性坐起將人拉了靠在自己肩頭膝上,做環抱之姿,幻想二人從未敵對,相濡以沫。

末了他心中輕嘆:老八,莫怪朕。是你興風作浪不肯認輸,西北未捷,隆科多已然起了二心,不除無法安心,朕暫不便動八王一黨,你的確略勝一籌。可你也忘了,天下都在朕手中,就算你費盡心力,也不過多爭取幾年罷了。等西北事了,隆科多伏誅,總會輪到你的。

接著皇帝似是想起什麽,手掌下移至胤禩扁平的下腹,緩緩摩挲,面露古怪笑容。老八,你算計朕,總該付出代價。這幾年,朕也不能讓你高枕無憂。

……

早間胤禩轉醒,皇帝已然不在身邊。留下來侍候的是養心殿裏六分神似他的那名宮女。看起來她已經被提點調教過,整個過程不敢擡頭,用平淡中隱藏了顫抖的聲音轉述皇帝的話:“皇上讓王爺安心歇著,等醒了用過膳再去乾清殿。”

胤禩面無表情看著她的頭頂,最後才緩緩說:“傳膳吧。”

那宮女似乎也感受到了方才壓頂而來的殺意,這是第二次了,原因她如今也明白。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伏地痛哭的時候,王爺忽然又和藹起來,命他傳膳更衣,一切如常。

一直到晚間他回道府裏,才懵然想起昨晚半死不活暈過去了,到底喝了藏紅花湯沒有?他只記得半夜裏閉著眼睛嚷渴嚷熱,有人用嘴渡了溫涼的水過來潤嗓。那水雖然在唇裏幾經糾纏已經辨不出滋味,但絕沒有麝香的味道。

老四喝醉酒忘記了?累過頭了不行了?胤禩忽然想起皇帝自稱孝子執意守孝二十七個月,不肯亂入後宮的傳言,再想到某個可能性,心中陰暗了。叫你悖逆人倫糟踐兄弟,活該!

想完皇帝的窘境又回到現實,胤禩招來高明,吩咐他去熬一碗薄荷麝香湯來提提神明明目,若是可能再加些紅花活血,最好避著福晉避著下人。高明一頭霧水地下去了,不敢多問。

不到一刻八福晉從後院趕來,也不通傳直接進了書房:“他又罰你了?不讓你睡覺?”

胤禩揮手讓下人都退出去,才上前親手扶妻子坐下:“並沒有。大雪天的你穿著花盆底走這麽快也不怕滑倒。”又解釋道:“不過今日新年獻禮,在外面凍了一整天,喝些活血驅寒的湯發發汗也好。新年事多,再病倒不大好。”

八福晉看他神色雖疲憊但還算平靜,放下心來,從袖裏掏出一只金核桃,遞到丈夫面前:“昨兒九弟妹帶了弘旸、弘愛過府守歲,這是弘旸送給大格格的小玩意兒,女孩子家家哪裏玩得了大老爺們的東西,你拿著。”

胤禩也不避諱,直接拿過金核桃指甲摳進縫隙一用力,掰開兩半,裏面露出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油紙來,打開一看是格子字表。胤禩笑道:“難為弘旸這孩子了,這是老九新做的格子,我一時半會兒也學不來,擱這裏改日再回信也好。”

八福晉又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:“那是老九的格子字,那這封又是?”

今兒真是大大的驚喜,胤禩接過信展開粗粗看了,一笑:“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把戲罷了。明面兒上的信是寫給人看的,總該讓人有地方使力不是?”

幾句話的功夫,廚房的醒神湯也端上來了。八福晉服侍著丈夫用了,又道:“站了兩日,我請了回春堂的橋引師傅在外面候著,專制老寒腿的,你試試?”

胤禩擺手道:“不急這個,你先在屋外看著,我寫封信把新制格子也給老十四一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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